山草小住（看简介看简介）

达成成就：出差更文。

14．

阿米莉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不，她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办。

她早就该让布莱克恢复自由。虽然一直在强调证据，但她也非常清楚法庭审判与内心确信之间的关系。如果把布莱克拉上法庭，作为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审判者，现有证据肯定还是不足以支持她（和大多数威森加摩审判员）投出无罪票；但凭借经验和判断力，她能够断定他不会危害社会。

阿米莉亚已经度过了满腔愤怒的阶段，当然时至今日那种愤怒在某些时刻仍锥心刻骨，然而她大部分情况下都能接受现实：制度的正义有其边界。她可以坦然承认，在世界上的许多角落，正义迟来或从未降临。她和所有那些有志者努力一次，那样的角落就可能少一个，同时它们永远都存在着。她不是神，度不尽这世间的邪恶，也不指望自己能办到。

因此，她并非作为一名威森加摩法官和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判定布莱克无罪，她是作为与布莱克朝夕相处的阿米莉亚·博恩斯，愿意在相信他是个好人的前提下行事。即便这样的判断或许会使她付出代价，她也情愿赌一把，这就是信任的含义。嗯，如果人们认为这使她德不配位，那他们说对了。

但她没有直接告诉布莱克他可以走了，最多能算给出了暗示。那仅仅是因为布莱克看着阳光的神情，安定而满怀渴望，像在注视某种美极了而且自知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与执着于让布莱克对自己说出真相一样，阿米莉亚只是想听到他说出口，承认自己需要什么、渴望什么。又或者，她只是不想迫使自己主动让他走。

那晚发现布莱克的时候，他蜷缩在沙发上，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一杯热水。她多多少少明白是怎么回事：对黑暗的恐惧植根于灵魂深处，你无法对夜晚伪装坚强。家人罹难后的许多个夜晚，寒冷和绝望钻进她的血脉、渗透进她的骨髓，可怕的事每个下一刻都会发生，她就像碾盘上的一粒豆子，拼命滚动，但或迟或早，终将迎来粉身碎骨的命运。

“别管这个，明天就好了。”布莱克对她说，嗓音仿佛被碾过。

他是对的，明天就会好了，她知道。她跟格兰特舅舅一家生活在那栋房子里，但一个又一个夜晚，阿米莉亚就只是把自己关进房间熬过去。不是出于不希望格兰特舅舅他们担心之类的无私的理由，而是因为人们一直在等这个。重复会使悲伤和同情变得廉价，她不想要廉价的同情，不想给予那些人他们期待的痛哭失声，屈服于他们关于悲伤破碎小女孩的幻想。那些同情唯一的用处是让看客自我感觉良好，关于骤然成为孤儿，有的事情别人无法告诉你，比如那些生硬的欲言又止、没完没了的旁敲侧击。最可怕的地方甚至不在于你失去至亲，而在于只要你展示出一点脆弱，人们就会让它定义你，于是你再也成为不了别的。

阿米莉亚理解那种渴望：有的时候你仅仅想要一双臂膀。不是人，不是判断，不是感情，不是善意——接受它们中的任一种都太耗费精力了。你就是想被什么支撑着，好能与自己的呼吸独处一会儿。她其实不确定自己做得到，但她无法不去尝试。

人们在袒露真心之后往往会有一段尴尬、后悔的时期，即便对亲近的人也一样，更别提她跟布莱克之间还潜伏着伤害和利用的阴影。第二天早上阿米莉亚提前离开了，毫不意外在此后几天都接收到了布莱克格外生硬和闪躲的态度，反正工作日他们也不会有多少共处时间。大概第四天布莱克恢复了正常，她想这事就算翻篇了，毕竟，难熬的夜晚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布莱克对她说：“你让我产生了希望。”

这就——太过了，太沉重，太令人困惑。阿米莉亚向公众散播法律和正义的价值，那是她的本职工作之一，但她从没试过给某个特定个体带来希望。希望这样的词汇，想来应该留给最不会放弃期待好事发生的那类人，而她相反，永远记着提醒自己和周围的人设想最坏的情况。为最糟糕的局面打算已经足够累人，而她或许从现在起还要承受另一种可能性——辜负某人新生的希望。她真希望能把这份工作转交给某个确实心怀希望的人。

“你是不是爱上谁了，司长？”

书记员玛法尔达·霍普科克把文件夹抱在胸前，活像一只胆怯又好奇的兔子。跟她聊聊倒没什么，即便是声色俱厉的呵斥也未必能吓退布莱迪，但阿米莉亚稍微沉下脸，玛法尔达就会落荒而逃。

“小孩子才说爱呢。”阿米莉亚故意道。

“那么，”玛法尔达眨眨眼，“一个功成名就的女人，当她想和某人共进晚餐、做爱、在今后的每一个清晨一同醒来，她会说什么？”

阿米莉亚用执法槌的方式拿起汤匙，在碗边敲了一下：“无罪！”

玛法尔达立刻笑得前仰后合，好几分钟都停不下来。她笑点很低，容易激动，给她讲笑话说故事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难怪布莱迪这么喜欢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马法尔达便害了羞，留下一句“对不起司长我失态了”一溜烟跑掉了。

阿米莉亚摇摇头，连工作餐也会让她想起布莱克。他上周开始把做早饭的工作也给接了过去（不过非常男子气概地死活不肯刷盘子），进食之于她更多是功能性事务，有美味更好，不合口吃下去也就罢了，没什么可挑剔的。然而布莱克不知以什么方式察知了她的那些小癖好，比如煎得又干又脆没法用叉子吃的培根或者放了过多糖的冷牛奶，以致她也危险地开始期待回家吃饭。

她倒不会装聋作哑骗自己说他俩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说句实在话，阿米莉亚就是觉得这太麻烦了。与不怕揽事儿的工作风格相反，阿米莉亚非常怕麻烦，而且公事越忙碌，私人时间她就越只想窝在被子里发呆。

共进晚餐、做爱、在今后的每一个清晨一同醒来，说起来倒美，但要走到那一步，其中的琐碎折磨不可胜数。阿米莉亚到底也是做过关于白马王子的粉红梦的，西里斯·布莱克阴晴不定、自我中心，当真与她梦里的王子没有一点儿相像——哦，除了他长得还算好看。

阿米莉亚意识到自己梦幻般地叹了口气，唉，她从不梦幻般地叹气。

上床这部分她是第一次考虑，所以既不能说她不想与布莱克上床，也不能说她想。人们总是过分关心这档子事，但阿米莉亚一向认为它的意义跟吃饭睡觉差不多，若非对方身上真存在某种不可替代的东西，快感与它的潜在麻烦相比通常并不划算，毕竟她自己也做得挺好的（如果真有颁给单人性爱者的奖项的话）。硬要摈弃其他因素考虑……阿米莉亚大概只能说，她不反对这个主意。

这算什么意思呢？无罪？

不管怎么说，布莱克现在的状态仍然远远不算好，回归逃亡生活对他的身体来说是个糟糕的选项。

阿米莉亚咬了口面包棍，信手翻开今天的《预言家日报》，她书桌下边堆了一大摞这东西，大概三分之二从未被翻开过。

看清头版标题，她差点弄掉了单片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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